两朵蒲公英

风里有泥土味，还有隔壁屋弟弟摔盆的声音。床头镜子歪歪扭扭，镜子里映着她的脸，

十六岁，苍白，鬓角沾着煤灰，是下午在砖厂搬砖时蹭的。这场景和上辈子一样，

但她记得十年前，血的味道。“引娣，扫院子去。”母亲在堂屋喊，嗓门像生锈的门轴。

她赶紧推床底的帆布包，包藏在草席下，里面有两件旧衣裳、三张粮票、十七块五毛钱，

上辈子没带走。砖厂的地很烫。去年这时，她和姐姐加娣在宿舍画路线图，

铅笔在作业本上画，加娣说顺着国道走三十里，能搭上去省城的货车，那里电子厂招工，

包吃住，发工服。“等攒够钱，”加娣指尖划过地图红圈，“租个带窗户的房子，

冬天用电炉煮白菜汤。”现在窗台上没了蛤蜊油，加娣常用的，搪瓷缸里也没了茉莉茶叶。

陈引娣蹲在灶台刷锅，蒸汽熏眼睛，昨天晌午，母亲把加娣的蓝布衫扔进猪食盆，

姐姐的手指在抖，没抬头。暮色漫进院子。父亲蹲门槛抽旱烟，火星一明一灭。

陈引娣数房檐的水珠，第七滴砸在青石板上，她听见西厢房木箱响。母亲在翻嫁妆，

樟木箱上着铜锁，上辈子装着红盖头、断齿木梳。“加娣姐呢？”她问喂鸡的三弟。

男孩斜睨她，鼻涕拖到嘴上：“死丫头片子，跑出去一天了。”槐树在篱笆外晃，

影子像只手，掐住她喉咙。上辈子这时，加娣在帮她缝帆布包拉链，针脚密。

灶间飘来玉米饼焦香，母亲骂骂咧咧掀锅盖：“养你们不如养猪。

”陈引娣盯着母亲腕子上的银镯子，是用加娣的招工名额换的，村支书老婆的镯子，

在火光下冷。她摸围裙兜里的玻璃弹珠，加娣送的生日礼物，冰凉，突然回神，绕到柴房后。

柴垛少了半捆玉米秆，墙根有泥脚印，新鲜，鞋码比她大两指，是加娣的胶鞋。

月亮爬上东墙。陈引娣蹲在老槐树下，猪圈后，裤脚被露水打湿，贴着小腿 冷。

她看手腕上的表，上海牌，二手的，加娣用加班费买的，指针指向九点十五，

比约定晚了十五分钟。“加娣姐？”她压低声音，槐树影子晃成鬼影...